一個新聞專業(yè)的大學生找到我做一個關于媒體和記者職業(yè)選擇的訪談,這讓我回憶起自己在本科采訪學校門口賣煮玉米的老太太的時光。
一轉眼,我已經工作 7 年,算上高中開始入行已經 10 多年,對自己而言的一個變化就是不再擁有年輕的優(yōu)勢。在 2012 年前后我說自己是 90 前,很多人會驚訝于我跟 4-5 年前的前輩擁有一樣的記憶。但對現在的我來說,10 歲的年齡差基本都可以算是同齡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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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大部分采訪經歷集中在早期在網易的兩年,其中有一次,網易財經頻道的視頻欄目《財經會客廳》要采訪雷軍,我做主持人。一開始肯定要準備好所有的問題以及進行演練,比較特別的是頻道有一位編導,是專門做電視節(jié)目的,她來輔導我們這些沒有上電視經驗的編輯,盡管我們的節(jié)目只會上網播出。
她說的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,盡量避免提問時出現“咱們公司”,“咱們現在經營狀況如何”,“我們怎樣看待”這種拉關系套近乎的說法,要體現出作為媒體和采訪對象的一定距離。當時網易還有一個轉載文字稿的指引,其中指出標題里有“我國”的要改為“中國”等等。這也是類似的思路。
因為我還非常稚嫩,那次也沒有問出雷軍什么特別的東西,他都是照本宣科。但當時我聽了編導那句話以后真是覺得啟發(fā)很大,就是一定要謹守自己作為采訪者,和采訪對象的界限,在語言上警惕起來,就比較不會被人家?guī)е摺?/p>
在網易的工作時間,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天上班必須的手動復制粘貼新聞,發(fā)布并調整版面的記憶。我們知道怎樣讀財報的報表并提取關鍵數字,寫一篇消息稿,知道怎樣以最快速度翻譯一篇外媒的文章,知道在 Dreamweaver 當中編輯專題模板。
上述手藝已經隨著門戶“頭條”化而失傳,現在各門戶的編輯團隊也都基本裁撤了,大批先進的,受過訓練的人才流出來,到其他地方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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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媒體競爭激烈,壓力大,這樣的行業(yè)特征同時帶來一點,就是入行門檻低。相應的,有些需要長時間準備和積累,有門檻的行業(yè)肯定競爭就沒那么激烈。
所以在這 6-7 年來,這一行業(yè)向來都是割韭菜型的,一茬新人進來,被剝削夠了,大部分受不了出去,換一茬。大學校園實習生其實滿地爬的,編稿子在簡歷上不存在任何專業(yè)限制,誰都可以報名。等你有經驗了,企業(yè)會發(fā)現養(yǎng)不起你了,也不需要你那么多經驗,干脆替換成新人了事。
轉為自媒體只不過是讓這種遲早要來的陣痛提前到來,因為考核壓力 100%在你個人,賺錢不賺錢你自己看著辦。如果說愿意留在這里的老編輯,看到爛大街的拼湊的新聞,甚至是假新聞,痛心疾首那是遠遠不夠的,必須窮則思變,讓自己的價值被社會公認,你的好稿子才有被大家看到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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優(yōu)質的,深度的報道可以說量質齊跌,這與紙質媒體衰落、新媒體崛起同步進行,但不是絕對的因果關系。我認為無論何時,優(yōu)質報道的供給都需要符合性價比的均衡。當初大稿多一點是因為記者有單位養(yǎng)著,無后顧之憂,現在少一點是市場調節(jié)的作用,其實我們不太需要那么多長文章,看著頭疼。
特別是,現在不能通過整本銷售雜志來“批發(fā)”稿子和勞動力,只能“零售”文章,確實讓大家對單篇稿子的審視比以前更嚴格。所以,現在能做到刷屏 10 萬+,真正流傳開的深度報道,有些是靠質量取勝,是比紙媒時代的深度稿要好一些的。
怎么養(yǎng)活深度報道的手藝人,各方都在探索。例如李海鵬搞過“ONE 工作室”,他想不計成本打造較高級的精品,結果發(fā)稿周期不能保證,沒成功。財新改全面收費我就相對看好,他們稿子平均質量肯定好過水貼的自媒體,又維持了流水線生產的低成本高效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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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印象里,記者的前途問題是季經貼,兩三個月一波。但由此認為社會關注記者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狀況,就是媒體人給你營造出來的錯覺了。主要是因為,現在寫稿勤快的畢竟還是正規(guī)媒體記者,他們難免兔死狐悲啊。所以有記者過勞死了,失業(yè)了,要被人工智能替代了,他們都會出來喊兩聲。其實我自己也不例外。
談及記者專業(yè)教育,我覺得現在的新聞傳播學教學很難比 10 年前我自己感受到的有改觀,一般還是理論落后實踐三年,而三年就滄海桑田了,什么都可能改變。這也導致課堂教育不“實用”,科班出身的學生要和其他專業(yè)學生一樣接受二次培訓。
但新聞專業(yè)教育絕非一無是處。它所弘揚的新聞觀是過去幾十幾百年各種經驗教訓下,一個相對比較正確,經得起考驗的東西。它可以讓你心中繃緊一根弦——有時你為了生計所迫不得不做點事,但你要知道某些事情是不對的,不應該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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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自媒體迅速成長到供過于求的今天,不管什么級別的企業(yè),對媒體報道的需求都是有條件的,優(yōu)先選擇最頭部的幾個號,就可以覆蓋全網,所以傳播能力比文章質量更重要,這跟以前沒什么區(qū)別,只是受益者從門戶變成大 V。
在今日頭條們的自動分發(fā)機制下,PR 稿子的地位變得越來越尷尬——它現在可以不是真人寫的,也可以不是真人在看的。都是機器在寫,機器在讀。
真人閱讀的話,上地鐵上床一直翻啊翻,都是不過腦子的機械動作,讀者是區(qū)分不出一個(比如說)花 500 塊錢寫的稿子和 50000 塊錢寫的稿子有什么區(qū)別的。
我肯定希望繼續(xù)多做一些探索,繼續(xù)拓展我內容的邊界和想象力?,F在也不好說會用什么具體形式,但最重要的,還是增加我自己抵御未來風險的能力。寫稿子在我看來是充滿樂趣的事,我當然希望今后自己生活有保障,好讓我繼續(xù)自己所熱愛的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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